夜已深,墨名忧心忡忡。明日,各家各派便会以祝寿为名群聚香港。其实祝寿只是噱头,互相试探立场才是此次各家聚首的真实目的。
墨家之前有意和兵家联合,如今两家却产生了许多隔阂,兵家掳走墨名爱徒墨尚霜,而兵家亮杀门的两名堂主,却拜自称为墨家弟子的张冰毅所赐,一死一伤。
张冰毅看似救了尚霜,却也是一切矛盾的根源。凭着多年的江湖经验,墨名深知,眼前这位试图拜师的男子绝非一般。
墨尚霜见墨名一言不发,不免急道:“师父,此人不但破了墨家的天罗地网,更掌握了该术精髓。若不收为己用,被他人招揽,那墨家秘法便会泄露于外界。如今百家争鸣在即,墨家也是用人之际……”
墨名看了一眼张冰毅,只是苦笑:“我若收留你,那便是跟阎王翻脸。墨兵两家早有联合之意,若将你交给戚啸天,那两家关系自会恢复如初。你觉得我眼下该以大局为重呢,还是……”墨名苦笑间,拍了拍尚霜的脑袋,“尚霜自小由我带大,若是为她与兵家反目,尚且说得过去,但你目前只是一个外人。若要说服我为你出面,恐怕还需要其他理由。”
“那个理由,我早就让尚霜带来了。”张冰毅笑道,“我拼死护着王东宝来此,想必您也知道他的身份。”
“故人之子,只是这孩子并不知道他父亲是法家中人。”墨名沉思片刻,恍然道,“你是说,让我和法家联合?”
“巨子请听我一言。兵法两家自先秦后便有诸多不合,如今更是愈演愈烈。先前法家试图在兵家西腹之地安插势力,李华夏至蜀签约途中,被亮杀门清明在雨中暗杀,伪造成车祸。法家虽有权势地位,但苦心栽培多年的精英,依然敌不过兵家的暗杀势力。如今他们能倚仗的,便只有墨家了。据我所知,法家有意和墨家联合。”张冰毅又道,“王东宝之父便是继李华夏后,法家所走的第二步棋。他目前人在成都,明日便会担任行政要职。”
“竟有此事?你又是怎么知道的?”墨名心中一凛,法家素来善于培养官员,在权位上多有人脉,王东宝之父名叫王魁,以行商慈善起家,如今又得了权位,若是以官员身份修改地方法案,便会在内部瓦解兵家布施,为法家势力进入川蜀撕开破口。只是,王魁最近尚无调任信息,张冰毅又是怎样提前知道的?
“是从柳门获取的消息。”张冰毅道,“这条信息明日将会公布。届时,兵家便会对王魁下手。如今我加入墨家的理由是,以保护王魁为筹码,联合法家。”
墨名望着张冰毅,又看了看墨尚霜,忽道:“能将一切都考虑在内,你的确不凡。你打着墨家的旗号惹上他,如今又来投靠我。只因你一人行为,诸家局势便似有了天翻地覆之变。墨家固本,万事谨慎,收你为徒,变数太大,风险也太大。”
张冰毅却正色道:“戚啸天虽手握兵权,却也绝非全权代表兵家。我为何要惹上他,想必您并不清楚。”
墨名一怔,问道:“为何?”
“兵家白无邪。”
墨名闻言沉默良久,终于道:“暂且相信你吧。明日你与尚霜护好王魁,务必保证他的安全。”
第二日,墨名独自来到九龙区机关大厦。
这座机关大厦低调朴实,在高楼林立的都市中并不显眼,是墨家在港分部。大厦共二十一层,除了经营商场和写字楼的出租业务外,更是墨家安保产品公司的研发部门。
商会选在这样一栋隐秘低调的建筑里召开,就绝非一场单纯的商会。
百家江湖自古便有百家誓的存在,誓中有约,百家中人不得将江湖信息透露给外界人士。
这次参与商会的人中,有各家各派的翘楚,更有各界非江湖人士。百家之言止于思想,而不得涉及江湖纷争。故此,这场以祝寿为名的商会,墨名明面上的身份就只能是商海中的巨头大佬,而非墨家第七十七代巨子。
此次商会的形式为酒宴,主题是“把酒论商机”。地下二层的会议大厅早已布置妥当,却非圆桌酒席,而是仿照先秦时期的宴席——主家坐正东,背有鎏金“寿”字,向下南北两排齐膝长桌,宾客盘腿或危坐于此。
临近中午,宾客也都纷纷来到。作为东道主,墨名和“弟子兼员工”们在门前迎客。握手寒暄之际,心下也暗自留意。
入席聚会和看戏差不多,越是好戏,越要压轴,不管是商界还是江湖,也都有这个说法。故此,资历越高的,来得就要越晚,这样方显尊贵,方显身份。
第一个来的是位记者,虽说年纪轻轻,墨名却知此人出身儒家——见面不握手,先施礼,这便从了江湖的规矩。
儒家从古至今都掌控着信仰、人文、道德。在现今信息爆炸的年代,更是通过“媒体”这种无形的东西引诱人心,通过各种舆论影响着社会的方方面面。百家江湖、各行各业都受其牵制,却无以抗衡。
“晚生孔小安,恭祝董事长万福吉祥、寿比南山!”说了客套话,记者摆弄了一下胸前相机,腼腆地入了席。
第二位入席者年纪和墨名相仿,看起来却沧桑了许多——他的眼角和额头满是皱纹,虽说上了年纪,眼神却格外矍铄。此人墨名认识,他在江湖中的身份是农家妙手医仙华鹊,社会身份是一家中医院的院长。此人是华佗嫡系后人,祖上世代从医,其父名为华仲景,便是取张仲景之名。为他起名华鹊,料想是和扁鹊联系到了一起。
华鹊也不直接握手,只是笑着把手搭在墨名脉上,闭目片刻,笑道:“墨老气色好得很,三焦六脉从容和缓,不浮不沉、不迟不数、不细不洪,定能福如东海、寿比南山。”说完拱拱手,也入了席。
后面来的几位都非江湖中人,直至第八位宾客到来,墨名的眉头才微微一扬。
“世伯早。家父临时有事,不能来参加您的寿宴,我和表妹代表家父来给您祝寿。”这位拜寿者昨日还被人追杀得狼狈不堪,此时却衣冠楚楚、相貌堂堂——正是法家王魁之子王东宝。他并非百家中人,真正让墨名留意的是他身旁的短发女孩,只听她笑道:“世伯,韩烟受大舅嘱托,来给您祝寿。祝您福如东海、寿比南山!”
墨名笑着把两人迎进去,心想:张冰毅他们也该到成都了吧。
张冰毅和墨尚霜抵达成都机场时,才上午八点左右。两人伪装成一对大学情侣,一边谈情说爱,一边悄悄地东张西望。
墨尚霜不时偷看张冰毅两眼。此人确有不凡之处,和他在一起,有种说不出的安心。
张冰毅却留意着四周的动静。今日乃调任之期,柳门柳夜姑娘有言,今日王魁调任确认后,一旦将地方法规修改,势必暴露自己,即刻便会遭到亮杀门的全力追杀。但看目前风向,尚无任何变化,料想这个消息还未公布。
“法家这次做事低调了许多。”仔细地环视一遍四周后,张冰毅道,“之前李华夏入蜀签约时声势过大,这才给了兵家提前准备、制造车祸的机会。此次王魁的调任极为机密,柳门也只是提早一天才得到消息。王魁一旦调任,便会立即在地方相关政策上有所修正,一方面限制兵家在蜀的权势;另一方面,也能通过政策及地方法律将兵家维系多年的运营本土撕开破口,在商业和政 治 斗争中获取机会。”
墨尚霜常年修炼墨家秘法,对各家战略部署完全不通,她摇头道:“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多学问。”
“新世纪的百家争鸣,光靠打打杀杀是不行的。”张冰毅叹道,“我以保护王魁为由联合墨法二家,也以此作为加入墨家的筹码。但此次任务成败各半,并无定数。”他的言下之意便是,若任务失败,墨名翻脸不认人也是极有可能的。
墨尚霜闻言,不由咬了咬牙,暗暗下定决心,此次任务只许成,不许败。
不久,一辆奥迪停在路边,戴着蛤蟆镜的司机将窗户摇开一条缝,将一支香烟烟嘴向外塞进缝隙中。张冰毅知道这是接头暗号,便带着墨尚霜走过去,拿起烟握在手中。
那胖大叔神情紧张,皱着眉头,右手夹着根烟,时不时抽上一口。见来的是两个小青年,不免有些失望:“怎么就你们两个啊?哎,先上车吧……”
张冰毅没上车,只是打量了一下司机,随后转向胖大叔道:“下车。”
胖大叔生气道:“司机是我带来的!”
“但车不是你的。”张冰毅硬将他拖下车,自己跳了上去,又让墨尚霜坐在后排,这才笑道,“开车吧,魁爷。”
司机将车开动,过了一条街后,他才摘下蛤蟆镜,嘴角露出微笑:“果然好眼力,怎么识破的?”
“法家之人,主心遵从,犹若誓酒。能入西蜀险境者,又岂是泛泛之辈?前辈从始至终呼吸匀称、肢体放松,想必早就对此有所觉悟,应是可担大事之人。但那胖子一副心浮气躁之貌,若是法家委任此人担当重任,墨家也就犯不着跟着趟浑水了。”张冰毅这么说完,王魁看了他一眼,笑道:“墨家夸人的技术挺有一套啊,但就算你认出我出身法家,又怎么能肯定我就是王魁呢?”
“好吧……”张冰毅回头看了看墨尚霜,她也在微笑,于是两人异口同声道:“你儿子跟你长得真像!”
“谁?东宝?”王魁愣神间,差点把车给开歪了,过了好一会儿,才恶狠狠地道,“不是不让这小子涉足江湖么!”
百家誓有云,若百家中人之子女未涉百家事,则不可因江湖纷争而被波及。王魁一直未对王东宝提及江湖,便是出于这层考虑。
“百家争鸣在即,人心都要滞空了,你还相信百家誓?”张冰毅嘲讽道,“他之前惹上了沪堂堂主,差点被亮杀门杀掉。不过你放心,现在他在墨家,有巨子亲自保护,安全得很。”
王魁近一年来将精力全部投入工作中,不免忽略了儿子。此时得知王东宝险些被兵家杀害,一方面恼怒于兵家作为,另一方面也有些自责疏忽了对儿子的关注。
“幸而墨家护住犬子,如今又有劳你们护我。这个恩情,王某一定不忘。”王魁正说着,手机响了一声,他看了一眼短信,又道,“调任令下来了。后备箱里有几套衣服,一会儿你俩伪装成我的秘书随我办理交接,恐怕半个小时后,杀手们就会赶来。”
“十一点的返港飞机,现在是八点半。”张冰毅缓缓道,“你有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完成交接,其中包括路上消耗的时间。超过两个半小时,我无法护你周全。”
墨尚霜有些吃惊。她并不了解张冰毅的计划,但一向自信能够掌控一切的他,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,那这次的敌人该有多么可怕?
“最有可能暗杀你的人是惊蛰。此人行动极为迅速,从接受任务到杀人成功,通常不超过半个小时。”张冰毅一番话说得很平静,王魁却听得有些毛骨悚然,不自觉地将油门踩深。几分钟后,车子停在成都省人民政府楼下,张冰毅和墨尚霜迅速找了个地方换好衣服,陪同王魁一起进了大楼。